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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、东坡在湖州做官,三年任满朝京,作寓于大相国寺内。

2、想当时因得罪于荆公,自取其咎,常言道:“未去朝天子,先来谒相公。


(资料图)

3、”分付左右备脚色手本,骑马投王丞相府来。

4、离府一箭之地,东坡下马步行而前。

5、见府门首许多听事官吏,纷纷站立,东坡举手问道:“列位,老太师在堂上否?”守门官上前答道:“老爷昼寝未醒,且请门房少坐。

6、”从人取交床在门房中,东坡坐下,将门半掩。

7、不多时,相府中有一少年人,年方弱冠,戴缠騣大帽,穿青绢直摆,攦手洋洋,出府下阶。

8、众官吏皆躬身揖让,此人从东向西而去。

9、东坡命从人去问相府中适才出来者何人,从人打听明白回复,是丞相老爷府中掌书房的,姓徐。

10、东坡记得荆公书房中宠用的有个徐伦,三年前还未冠,今虽冠了,面貌依然。

11、叫从人:“既是徐掌家,与我赶上一步,快请他转来。

12、”从人飞奔去了,赶上徐伦,不敢于背后呼唤,从傍边抢上前去,垂手侍立于街傍,道:“小的是湖州府苏爷的长班。

13、苏爷在门房中,请徐老爹相见,有句话说。

14、”徐伦问:“可是长胡子的苏爷?”从人道:“正是。

15、”东坡是个风流才子,见人一团和气,平昔与徐伦相爱,时常写扇送他。

16、徐伦听说是苏学士,微微而笑,转身便回。

17、从人先到门房,回复徐掌家到了。

18、徐伦进门房来见苏爷,意思要跪下去,东坡用手搀住。

19、这徐伦立身相府,掌内书房,外府州县首领官员到京参谒丞相,知会徐伦,俱有礼物、单帖通名,今日见苏爷怎么就要下跪?因苏爷久在丞相门下往来,徐伦自小书房答应,职任烹茶,就如旧主人一般,一时大不起来。

20、苏爷却全他的体面,用手搀住道:“徐掌家,不要行此礼。

21、”徐伦道:“这门房中不是苏爷坐处,且请进府到东书房待茶。

22、”这东书房,便是王丞相的外书房了,凡门生知友往来,都到此处。

23、徐伦引苏爷到东书房,看了坐,命童儿烹好茶伺候。

24、“禀苏爷,小的奉老爷遣差往太医院取药,不得在此伏侍,怎么好?”东坡道:“且请治事。

25、”徐伦去后,东坡见四壁书橱关闭有锁,文几上只有笔砚,更无馀物。

26、东坡开砚匣,看了砚池,是一方绿色端砚,甚有神采,砚上馀墨未干。

27、方欲掩盖,忽见砚匣下露出些纸角儿。

28、东坡扶起砚匣,乃是一方素笺,叠做两摺。

29、取而观之,原来是两句未完的诗稿,认得荆公笔迹,题是《咏菊》。

30、东坡笑道:“士别三日,换眼相待。

31、昔年我曾在京为官时,此老下笔数千言,不由思索。

32、三年后也就不同了,正是江淹才尽,两句诗不曾终韵。

33、”念了一遍,“呀,原来连这两句诗都是乱道。

34、”这两句诗怎么样写?“西风昨夜过园林,吹落黄花满地金。

35、”东坡为何说这两句诗是乱道?一年四季,风各有名:春天为和风,夏天为薰风,秋天为金风,冬天为朔风,和、薰、金、朔四样风配着四时。

36、这诗首句说西风,西方属金,金风乃秋令也,那金风一起,梧叶飘黄,群芳零落。

37、第二句说:“吹落黄花满地金。

38、”黄花即菊花。

39、此花开于深秋,其性属火,敢与秋霜鏖战,最能耐久,随你老来焦干枯烂,并不落瓣。

40、说个“吹落黄花满地金”,岂不是错误了?兴之所发,不能自已,举笔舐墨,依韵续诗二句:“秋花不比春花落,说与诗人仔细吟。

41、”写便写了,东坡愧心复萌:“倘此老出书房相待,见了此诗,当面抢白,不像晚辈体面。

42、”欲待袖去以灭其迹,又恐荆公寻诗不见,带累徐伦。

43、思算不妥,只得仍将诗稿折叠,压于砚匣之下,盖上砚匣,步出书房。

44、到大门首,取脚色手本,付与守门官吏嘱付道:“老太师出堂,通禀一声,说苏某在此伺候多时。

45、因初到京中,文表不曾收拾,明日早朝赍过表章,再来谒见。

46、”说罢,骑马回下处去了。

47、不多时,荆公出堂。

48、守门官吏虽蒙苏爷嘱付,没有纸包相送,那个与他禀话,只将脚色手本和门簿缴纳。

49、荆公也只当常规,未及观看,心下记着菊花诗二句未完韵。

50、恰好徐伦从太医院取药回来,荆公唤徐伦送置东书房,荆公也随后入来。

51、坐定,揭起砚匣,取出诗稿一看,问徐伦道:“适才何人到此?”徐伦跪下,禀道:“湖州府苏爷伺候老爷,曾到。

52、”荆公看其字迹,也认得是苏学士之笔,口中不语,心下踌躇:“苏轼这个小畜生,虽遭挫折,轻薄之性不改!不道自己学疏才浅,敢来讥讪老夫!明日早朝,奏过官里,将他削职为民。

53、”又想道:“且住,他也不晓得黄州菊花落瓣,也怪他不得。

54、”叫徐伦取湖广缺官册籍来看,单看黄州府,余官俱在,只缺少个团练副使,荆公暗记在心,命徐伦将诗稿贴于书房柱上。

55、明日早朝,密奏天子,言苏轼才力不及,左迁黄州团练副使。

56、天下官员到京上表章,升降勾除,各自安命。

57、惟有东坡心中不服,心下明知荆公为改诗触犯,公报私仇,没奈何,也只得谢恩。

58、朝房中才卸朝服,长班禀道:“丞相爷出朝。

59、”东坡露堂一恭。

60、荆公肩舆中举手道:“午后老夫有一饭。

61、”东坡领命。

62、回下处修书,打发湖州跟官人役,兼本衙管家,往旧任接取家眷黄州相会。

63、 出自《警世通言》第三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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